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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獨樹一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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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行被解散,貿易終於可以在買賣雙方之間自由地進行了,就如同打開了橫在行商與洋商之間的一道閘門,洪水猛獸瞬間被釋放了出來。

在之前的公行或十三行裏,哪一個環節都是有行規約束的。有了生意,得是大家一起做,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心不心疼,怎麽著都要拿出一半來分給其他行商。無論進價與賣價、生意是否承接、具體如何執行,行商自己都是沒有自主權,都是要拿到行裏去討論通過才行,以致很大一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喋喋不休的爭論之中。這也養成了一部分行商的懶惰心理,自己不需要努力,只要憑著有了行商的身份,就可以悠閑地坐在那裏等來分到的生意可做,這是何等的美事?!

“大鍋飯”有的吃,何必要自尋柴米?而此時情景就完全不同了,再想著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已經是沒有了!沒生意,只能是坐吃等死!濫竽充數,渾水摸魚的想法都只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戲了!別人家生意再好,賺的銀子堆成山,也和你一文錢的關系都沒有!羨慕、嫉妒、恨,眼紅、流口水、罵娘,有屁用?!

現在是誰有能耐,誰使!

即使大家做的是同樣的生意,也從來都是會有這樣的場景出現,紅火的人家車水馬龍,推搡不開,忙得不可開交;清淡的人家門可羅雀,喊破嗓子都是沒有人進來光顧。

這幾天裏,“清威行”人滿為患,各國的洋商們來往川流不息,有的是急於來洽談生意的,有的是感覺和純如的關系不錯,無事閑來坐坐,討杯茶喝的。甚至還有幾個新來的洋商代表,聽說“清威行”的女東家不單是年輕漂亮、精明幹練,而且還是大清國裏的“誥命夫人”,也是來了想一睹真容,看個稀奇。

還有做各式生意的一些散商,雖然他們現在還是沒有權利去與洋商做貿易,但他們在解散十三行中看到了商機,曾經像“清威行”、“飛鴻行”這樣後入公行裏的商行,只能是做自己的獨門的生絲與絲綢生意,而現在沒了這樣的限制,這些散商盡可以找到“清威行”作為他們的代理商,向洋商推銷自己的貨物。

與其說這些散商是找“清威行”做生意,莫不如說他們是看中了純如與各國洋商的交情,因為那次在“清威行”與“飛鴻行”慶祝合作的酒宴上,他們看得十分真切,當時是有將近四十多個洋商給純如捧過場的。

純如雖說對進入“清威行”的每一個客人都是以禮相待,但她並沒有陶醉在眼前的熱鬧場景之中。

她非常冷靜地知道,洋商頻繁往來並不代表什麽,他們是在行商之間作比較和選擇,能否達成長期合作還要看彼此做事的誠信和各方面能否達成一個平衡點,光有些交情是不夠的,交情是交情,生意歸生意,洋商們個個都是翻臉不認人的主兒。還有,洋商也是在通過這種表面手段,造成行商與行商之間的惡意和矛盾,以便他們日後在貿易談判中擁有更多的主動權。

至於散商這裏,純如認為目前不適合做任何貨物的代理商,一門心思將生絲和絲綢的生意做好才是第一要務,如果是要在經營上加項,也只是加上自家的刺繡好了。純如這般決定是有兩方面原因的:

其一,對於茶葉、瓷器等傳統熱門對外貿易行業,“清威行”不具有任何優勢,她也並沒有這方面的貿易經驗。現在行商裏面有四、五家都是在這些行業裏摸爬滾打超過了兩代人的背景,這其中尤屬“同文行”深耕得紮實,如果她此時貿然進入,必然會形成與潘家競爭的關系,純如也是知道,與“同文行”爭生疏之利,“清威行”是一點便宜也占不到的。

其二,“清威行”是江浙絲綢商會眾位會員的,擔當著幾百位家鄉父老生絲與絲綢商人的期望,如果經營項目過於龐雜,雖說短期內可得一些額外的利益,但時間長了,會將定位模糊,被旁人,特別是被洋商誤認為“清威行”是個雜貨鋪,那樣就失了根本,屬於舍本求末。純如就是要集中自己所有的優勢資源,獨樹一幟,在生絲與絲綢的貿易上求精求誠,進而做大做強。

對於自家的“廣客隆”分號,實際上與這些散商面臨的機遇是一樣的,大可以去與各家行商聯絡生意,但純如知道,冰羽是低不下他那個愛面子的頭四下求生意做的,半年來分號生意冷清,可以說和冰羽用這種性格經營生意有著很大的關系。再有,各家行商因為有“清威行”在這裏擺著,也是會心生顧忌,沒有一個八面玲瓏之人,很難將這種尷尬關系協調處理得明白。

純如再一次想到了春嬌。

可春嬌是因為與自己生了嫌隙走的,就是到現在也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又怎能將她再次請得來呢?

自己這裏分不開身,不能親自前往與春嬌說個明白,寄去普普通通的一封書信,就純如對春嬌的了解,也斷然是沒有什麽希望。但純如深信一點,春嬌對她是有姐妹之情的,只是因為蕭武因繹如被綁架之事而斷臂,從而讓春嬌對自己生出了怨氣。

純如也是從內心裏想念春嬌,她每每回憶起與春嬌在一起的那段美好日子,總是想著想著,就忍不住掉下眼淚來。她與春嬌是結拜姐妹,有著與他人不同尋常的情與義的裏面,春嬌在她的眼裏,也幾乎是完美的,慧心玲瓏、仗義練達,春嬌的位置在她心裏無人能夠替代,當然也包括那個她剛認下的妹妹馥寶兒在內。

純如思量再三之後,決定寫信將春嬌騙來,只是不知道春嬌來了之後,會不會對她更加生氣,但出此下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純如這樣安慰著自己。如果春嬌見信還沒有來,那麽她們之間的緣分也就真的算是盡了。

純如特意派了一個自家的機靈夥計去杭州送信,並一再叮囑要親手交到春嬌的手裏,如果春嬌問起她的情況,一問三不知也就可以了。那個夥計點頭,領命而去。

冰羽這幾天忙著替純如接待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很是興奮。到了晚上,客人都散去了,冰羽哼著小曲回到了臥房。

純如剛剛沐浴過,手拿一卷洋文書正在看著,見冰羽進了來,說道:“我和你商量件事兒。”

“娘子請吩咐。”冰羽調侃著說。

純如將書放下,揉了揉眼睛,說道:“過些時日,春嬌有可能來,我想還是將咱家那分號讓她去經營。”

“我這經營的好好的,你打我的主意幹什麽?”冰羽很是不服氣地說。

“你經營的確實是不錯,只是火候上還差了點,春嬌會經營的更好。”

“那我做什麽?難道你讓我給她打下手?”

純如答道:“你來和我共同經營‘清威行’。”

冰羽轉慍為喜,但故意裝作深沈地答道:“好吧。”

他忽然間又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對純如說道:“這幾日忙,我沒來得及問你,你那日百般幫那馥寶兒,可有什麽出處?難不成是聽了潘叔有讓有度將她娶進門的意思,而去討好巴結她?”

純如答道:“有潘叔的主張在裏面,寶兒做潘家的少奶奶是十有八九的事了。雖說誰做了潘家的少奶奶,都是一步登天,從此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我還不至於去故意茍合取容、曲意逢迎與她,我是真心想幫這個忙,因為我答應過她。”

“你何時答應她的?為什麽要答應她?”冰羽不解地追問道。

“潘家那日丟失龍袍的晚上,我答應她的。至於為什麽我要答應她嘛?呵呵,我知、她知也就行了,你還是少知為好。”

純如的樣子很是神秘,在紗燈的燈光裏,更平添了幾分嫵媚之色。

“咦,你和我打起馬虎眼來了啊!好,不說就不說,我也懶得管你們女人間的事兒,可你總得說說,你幫她也就算了,為什麽還要認下她做妹妹呢?我總想著這裏面,你有討人情的嫌疑!”

“不是討人情,是送人情!我看寶兒的樣子,不是凡人,她一旦做了潘家的少奶奶,可不會如潘叔所說管管內務那般簡單,這是一個日後可以在有度背後,可以給潘家做主的主兒,我想,送上些人情總歸是好的,以後來往自然多了幾分親近。”

純如站起身來,隨手拿起梳妝臺上裝有螺子黛的盒子(註:螺子黛,一種出自波斯國昂貴的青黑色礦物顏料,女人用來畫眉),輕輕打了開,用手指蘸了一點,然後塗抹在眉毛上,慢悠悠地接著說道:“但是,剛才我說的那些都不是主要原因,我認寶兒做妹妹,為的是讓她安心、放心。就如這螺子黛,只要塗抹上,就感覺自己是個螓首蛾眉的美人了,無論在家裏,還是出去示人,心下自然就是少了怯兒,多了幾分自信。”

冰羽聽了純如這些遮遮掩掩的話,愈加的感覺糊塗,但他也知道,純如不想直說明白的話,任憑自己怎麽問,也是聽不來的,索性,他也就不再問了。總之,他知道一條,純如認下那馥寶兒做妹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也就行了。

見冰羽沒了聲響,純如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幾天我總是想著,家裏那邊,不知道爹一個人能否支撐得過來?這眼瞅著再有幾個月就到年底了,還不知道其他幾個分號的收成如何。”

“我父親也是給我們二人下過通牒,到年底看收成,收成不好就讓我們打鋪蓋卷回家的。”冰羽聽了純如的話,也是不禁多了一些沈重。

純如感覺有些累了,口中喃喃地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他有多少惱火,總歸都是為了這個家著想,為了我們好。我們來到這裏尺功未建,把他老人家扔在那裏獨自支撐家業,想來都是慚愧。這回也是老天給了我們機會,真是應該沈下心來將本分的事情做好了。”

冰羽聽了,也很是感動,“你的所作所為,我都已看在眼裏,佩服在心上,我們周家能娶了你做少奶奶,是祖上積了德的。純如,你為別人擔待的太多了,有些事情做的,想著就是讓人心疼。”

純如很少會從冰羽口中說出這些知心知熱的話來,再仔細看他那深沈的樣子,既感覺成熟了許多,又陌生般地感覺有幾分可笑,她“撲哧”一笑,“周大少爺,怎麽學我開始婆婆媽媽了,來,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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